第十五章

(资料图)

福光岛，海力亚

卡莉丝塔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航行了多远，也许只有半里格。又或许数百里格，但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就穿过了迷雾。

前路忽然开阔起来，仿佛巨大的透明幕布向两侧滑开，传说中的福光群岛出现在眼前，洒满阳光。每一座岛屿四周都是暗色的的壁，顶部却是一片郁郁葱葱。稍大的岛屿可见人烟，却不甚稠密。星星点点的白色房屋之间，散布着形状规整的牧场、围有护栏的田地，以及精心打理过的树林。牛羊逐草而食，人们在一排排庄稼间躬身劳作，或是指挥长角的家畜耕田垦地。

他们绕过一个岬角，浮光流彩的城池赫然眼前。“看哪，海力亚！”说着，泰鲁斯将那枚刻有符文的浅色石球，即瑞兹所说的路石收进口袋。“学识之城！”

海力亚一路绵延，直至天际。全城上下皆以白石建成，饰以黄金。每座塔楼、剧场和穹顶建筑都规模惊人，堪可媲美外界的宫股处处庭院层次俨然地穿插在宏伟的建筑之间，让整座城市显得极为开阔，井井有条，令卡玛维亚都城相形之下显得杂乱无章。街巷与拱桥贯穿全城，无不完美对称，四方规整。这些几何形状似乎别有深意，却并非卡莉丝塔所能领会。设计之精准，她尚可赞叹，但个中玄妙，她便一无所知了。

其中一座高塔，坐落在层层平台之上，俯瞰所有建筑。泰鲁斯见卡莉丝塔盯着它，便道：“那是烁光塔，海力亚的议会所在地，也是整座城市的心脏。这就是你要请见的地方。”

卡莉丝塔转而看向船港。一圈圈码头呈同心环状，环形的缺口就在船港正中央。船港两端立着灯塔，有几十艘船只停在周围。大型船只多为三层桨船，被安置在环外，而环内则是小型渔船和驳船。码头上的桥梁也都完美对称，其中两座大桥通往海力亚城中。如此工程，实在堪称奇迹，如果不用魔法，卡莉丝塔想不出要如何兴建。

然而最令她惊奇的一点是，这座城毫不设防。没有高耸的城墙，没有堡垒，没有闸门，没有冲杀场，没有石弩炮台——港口全无守备。卡莉丝塔看不到任何军队或是战舰的迹象。身为将军的她一看便知，一支小得不能再小的军队便可攻下海力亚。只需给她几艘舰船、数百好手，就能踏破此地。

泰鲁斯道：“世间的奇迹，不是吗？在一个险恶荒凉的世界中，还有这样一处闪耀动人的港湾。”

卡莉丝塔道：“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。”

“以后也不会。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人全心求学，不必担心战争和暴行？”

卡莉丝塔无言以对。的确，如果有什么地方可以救回王后，非海力亚莫属。

“灿见者号”平稳地划过轻波起伏的水面，驶入奇特的环形码头。他们靠近船港时，其他船只上的水手向他们问好，空气中充满了欢声笑语。一位司港将他们引向圆环外侧的一个开放泊位。“灿见者号”放慢速度，缓缓驶入。船员们收起船桨，将泊船的绳索甩出，等在码头的坞工便熟练地将其绕在闪闪发光的缆桩上。所有动作迅速精准，训练有素，让寄身戎马的卡莉丝塔由衷赞赏。

她刚踏上坚硬的石质码头，便引来好事之人引颈围观。一小群後运工和渔民在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，议论纷纷。

卡莉丝塔道：“我猜，你们这里外人不多。”

泰鲁斯答道：“确实少见。噢，但是此地无所不包，各色人等来自世界各地。毕竟，若无万象纷呈，便无流光溢彩。不过，生人的确十分罕见，只有由我这样的人带路，外人才能穿过圣篱。”

“荣幸之至，多谢你将我带到此处求情。”

卸货过程迅速而有序。泰鲁斯下达完最后的指令，便将收尾工作留给手下，自己带领卡莉丝塔沿着相互连接的环形码头和桥梁前往城中。瑞兹面色不善，犹犹像像地跟在两人身后。自从前日争执之后.他便一直躲着卡莉丝塔，让她也落得清净。走过庭院遍地的街道和壮观的大理石台阶，泰鲁斯顺道为卡莉丝塔指出几幢值得注意的建筑和府邸。他们沿着一条通衙大道前行，一路经过无数齐整的柱子、雕像和广场。

泰鲁斯道：“这就是学者道，从船港一直向上，直抵烁光塔。”卡莉丝塔从小在阿洛维德拉的王宫里长大，早已看惯金银财宝、靡丽奢华，但这整座城似乎更是饶裕非常。每一座建筑都是雕梁画栋，每一个广场都有高大的雕像和精美的大理石喷泉，而雕塑的眼睛以校镜打造，中间点着金色眼瞳。种在大理石块中的盆栽，无不经人精心照料。

海力亚的居民也同样令人赞叹。虽然泰鲁斯自己穿着朴素的灰袍，但大多数居民都穿着别出心裁的鲜艳衣裳，几十块织物相互交叠，呈现与城市设计相似的几何图案。很多人还藏着头饰，形如盛开的花朵，胸前挂有精美繁复的金、银、宝石或青铜垂饰，全部都是对称设计。

春鲁新解释道：“这些标志着候鼓者隶属于哪个学派，以及他们所在的级别。”

卡莉丝塔发现她手中的长矛是城中为数不多的武器之一。她的确看到了一些待卫，他们身着白衣，戴着全翠头盔，上面竞全无一点装饰。他们手持华丽的长戟，似乎只是仪仗所用，而非实战兵械。一路上，她引来更多注视和窃窃私语，但她已经习惯了众人的目光，倒也不以为意。

卡莉丝塔留心道：“我没看到乞丐，也没有受苦的人。他们是在城里的其他地方，被拦在这些地区之外？”

泰鲁斯道：“因为没有，所以你便看不到。我们有足够的财富和途径来确保无人困顿潦倒，所以说，我们怎么会不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呢？”

“的确，怎么会呢？”

他们登上几段宽阔的阶梯，逐渐来到城中高处，最后走到一道雄伟的拱门——开示之门前。拱门两侧也有身穿白袍的哨兵把守。门廊石雕上刻着复杂得让人难以置信的儿何图案，显然传递了大量信息，但只有清楚门道的人才能解读。穿过拱门则是一个宽阔的广场，烁光塔就在广场尽头。

从近处看，烁光塔更加令人叹为观止。即使在这样一个雄伟的城市中，依然威仪不减。塔身高度很可能是阿洛维德拉王宫的两倍不止。塔尖正中有一只巨大的金色眼眸，镶在一系列相互重叠的三角形之间，下方则是一道飞瀑，从数级承水阶上倾泻而下，轰然作响，注人棱角分明的水池中。

泰鲁斯道：“我到议会代你请见，请在此稍候。我已传过话，命人为你备了一间房。我的学徒会给你带路。此地没有宫殿，希望一切安排尚可称意。”

卡莉丝塔道：“不必费事。我原以为我能立即向议会陈情。我不能久留。不知王后还能坚持多少时日。”也不知她是否还在人世，她心中忧惧，却并没有直言。

泰鲁斯保证道：“自然，我定会陈明你急需请见。请沐浴用餐，稍事休息。我会尽快传话：”他欠身致意，快步经过侍卫，穿过了拱门。

瑞兹仍旧不愿直面卡莉丝塔，只道：“这边。”说罢，便转身离开，也不管她是否跟上。

两人一路无言，卡莉丝塔正好能够全身心沉没在这座城市的意景之中，只见年轻男女坐在露天的圆形剧场中，最听光春者前能的事海。公园里有人在大理石板上玩策略游戏，神情严肃。整座城既将又空旷，学者们在各种建筑之间匆匆穿行，放眼望去却又是大片大所的广场和精心修过的草坪，道旁树木也都俨然成列，整齐划一。

这座城繁作壮美，井然有序……但似乎还缺少什么。海力亚少了一些东西，一些难以名状的气息。尽管有成千上万的人在此安居，却感觉不到丝毫惬意或是烟火气。这里很冷，因为所有事物全都沐浴在毫无瑕疵的阳光之中。这是一座完美的城市，却毫无生气。卡莉丝塔觉得一切都尤可指摘。但或许，这就是问题所在。

人无完人，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。一座城市，本该反映城中人的生活。一座设计得如此一丝不苟的城市只让她觉得这里有所隐瞒，令人不快的一面都藏在视线之外。

也许只是因为她从小生活在卡玛维亚的虎穴之中，耳濡目染变得消极了吧。

瑞兹将卡莉丝塔领到给她备好的住所，一言不发，转身便走。富丽堂皇已经不足以形容室内的陈设。卡莉丝塔走遍各个房间，只见一切精致而纯粹，让她无所适从。她反倒开始刻意寻找纰漏，比如墙上的裂缝、地面的翘曲，然而一无所获。

宅邸的一侧专为沐浴而设，三个独立的浴室里各有不同温度的池。另一个方向则是一处私人图书馆，精装书籍成千上万。走到日光明媚的阳台，可以俯瞰城景，跳望大海。卧室高大宽散，放着一张测床，沉入地面。卧室外设有一处花庭露台，四周皆是大理石花床，无一不是精心修整。还有一方几何形状的喷泉，沿壁覆满鲜花绿萝。

一位面色白智的侍者给她倒了一杯果饮，卡莉丝塔便问：“海力亚的每一处住宅都是这样吗？还是说，这里只是为了让来客叹服的设计？”

那人笑了笑，显然没有听懂她的话，赶紧鞠躬告退。

卡莉丝塔喝了口果饮，觉得实在太甜，便放到一边，转而走进浴室。池水散发着精油和海盐的香气，舒缓怡人。沐浴过后，她用温热的毛巾擦干身子。回到房中，只见床上摆着三套衣装，各具风情，十分精美，均以上等丝绸和纤柔的棉布制成，并绣有对称图案。尽管如此，她还是将它们留在原处，仍然穿回了她那套破旧的皮衣盔甲。这身行装在她沐浴时被人拿去清理维护，让她颇感不快，尽管阿洛维德拉宫里的仆人也会做同样的事。头盔上长长的黑色头饰焕然一新，海水蒸发后留下的盐块结晶已被刷净，她的高筒皮靴也被擦得锃亮。不过幸好，她的武器没被动过。

丰盛的餐食在餐厅里等着她：蜜饯、牛羊肉、海鲜、汤、烤蔬菜、奶酪和水果片，还有一篮新鲜出炉的各式而包。卡莉丝塔突然觉得饥肠辘辘，便装了满满一盘，拿到阳台上。

她刚吃完第三盘，有人送来了一张密封的纸条。封蜡上印着一本燃烧的书，封面中间有一只眼睛。她拆开封口，展开羊皮纸，看见一行端正文雅的字迹。她迅速读过一遍，然后又细细重读了一遍。

明天。她明天将在泰鲁斯的陪同下面见议会。她松了一口气。这一刻终于来了。

她祈祷王后还在人世。

葛瑞尔监长熄灭了灯笼，侧着头。他站在一片漆黑之中，一动不动，静静聆听。

就在那儿，他又听到了。陈道里微改回响着的脚步声，确凿无疑。此人动作极轻，但这库房可是他的天下。换了旁人，很可能意。不会用意，或者只会把这动静当作老鼠或是地面大厅的同声，但葛瑞尔比任何人部了解这个地下迷宫。有人私同库房。而且，听这鬼鬼祟祟的行径，此人应当很清楚自己不该来这儿。这是个故意到处偷偷摸摸的人，不可不防。此人必定知道自己的行径一旦暴露会有什么后果，因而竭尽所能确保自己私入库房的事不被发现。

葛瑞尔可以选择转身回到来时的路。他很清楚声音在地底如向传播，所以可以精准地判断入侵者的所在方位，若想避开，实在易如反掌。然而，葛瑞尔根本没想过转身离开。这倒不是因为他曾发誓要坚守这些隧道——那些誓言不过是些屁话，毫无意义。他已经一次又一次地遭到背叛，凭什么还要去遵守那些誓言？

葛瑞尔走向那个声音。他才是这里的头号猎食者，不需要四处躲藏，避人耳目。不，闯人这里的人才应该避开他。只可惜此人已经失足走入他的巢穴，成为他的猎物。他的嘴角挂上一个残忍的笑容，全身上下血脉偾张。他从袍子下面抽出了他的镰钩。不管闯进来的人是谁，都将为此而后悔。

葛瑞尔悄然移动，穿过黑暗，走向他那浑然不觉的猎物。

瑞兹好像听到远处有什么动静，便停下动作。

不过是只老鼠。寻思过后，他又继续穿行在藏书殿地底的库房迷宫中。他确定这里只有他一人，更确定以自己的能力，就算有个垂尸小吏想给他使绊子，他也能应付自如。不过，他还是稍稍关上了灯笼的透光口，让光线不那么显眼。

全都怪泰鲁斯。

他说瑞兹没有足够的控制力，说他血液中流淌的符文魔法很危险。过去，他还一度以为光眷者会好好培养他的魔法天航。可他简直错得离谱。不让他练习，也不让他研读过去符文大法师的典籍，他怎么可能学会控制？从泰鲁斯平日言谈的字里行间，瑞兹知道有些典籍就锁在库房里。可他师父断然拒绝为他呈请，准他查阅这些典籍。于是，他只好像个寻常小贼一样偷偷摸摸地来到这里。

瑞兹咧嘴一笑，提醒自己，他本来就是一个寻常小贼。至少在泰鲁斯将他收归门下，带他穿越迷雾来到海力亚之前，他曾经是。

他重操旧业，闯入他不该去的地方。他又碰到一扇上了锁的门，便跪在门前，放下灯笼，拿出一卷皮套。他熟练地解开绑带，展开后露出他最信赖的一套撬棒。每一件都是他亲手制作，根据自己的需要进行弯曲塑形。他拿起门上沉重的挂锁查看一番，然后将针状撬棒插人钥匙孔。只得片刻，他便找到锁芯的销子，将它压好。他一手稳住第一根撬棒，接着又插入第二根，继续摸索。

想找到他要的书，并非易事。一年前，他第一次来到这里，被地下仓库的巨大规模吓得目瞪口呆，意识到自己可能花上一辈子都找不到他想要的东西……不过，现在这已经变成了一种游戏，一种消造，一种变相的反抗。只要他和泰鲁斯一回到海力亚，他便会在夜深人静时潜入库房，尽情探索。风险虽有，却只让他更加享受这种逆举。

成了。锁里发出几不可闻的咔嗒声，瑞兹小心一扭，便打开了。他把撬棒放回皮套中卷好，拿起灯笼，又瞥了一眼走廊，然后走进库房。

若是从前，他可能会用密封库房里的金器把口袋全部塞满，可如今的他对这些小玩意不屑一顾。真正的好东西总是藏得更深。他发现靠近后墙的一个大箱子，走了过去。

“好宝贝。”说着，他用手在箱子表面不断摸索。指尖微微刺痛——是这箱子的奥术护咒，于是他满怀期待地舔了舔嘴唇。这是个好兆头，这些护咒并非肉眼所能见，但他感觉得到，就像他感受得有用撬棒按住的销子。他发能这种护咒十分古老，得花上一些时间。能揉搓着双手，跪坐在地。

他闲上眼睛，开始了工作。他用手指描画出护咒的图案，一边想象，一边在脑海中摆弄它们，研究怎样才能让它们失效。就这样，他一个接一个地解开了符文护咒，最后只听咔嗒一声，箱子上的锁扣开了。他笑了起来。

紧接着，他的心猛地一跳，颈后汗毛陡然竖起。一阵锁链拖地的声音，就在他身后。他这才明白，之前听到的动静不是老鼠。

瑞兹惊恐地瞪大双眼，抓起灯笼就朝门口甩去。一个人影站在库房里，一动不动，苍白的脸上挂着狰狞的笑容，盯着瑞兹。瑞兹大喊一声，开始聚集他的力量，可他还来不及释放，那个鬼魅般的身影已朝他扑来。

他感觉头侧被什么东西击中，然后地面飞速冲到眼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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